□东阳市吴宁第一初级中学 王秋珍

一走进教室，我就看见一盏日光灯破了，像睁着一只空洞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大家。

“我们班的灯老是坏，这盏已经坏了一年。”有人大声说。

“为什么呢？”作为援疆教师，我初来乍到，很多情况都不了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艾克达·麦麦提身上，他坦然地接受着注目礼，脸上看不出内心的起伏。

“这灯破得有水平。”我故作幽默。

“他用弹弓打的。”有人说。

“把弹弓给我，学校不能带弹弓，多危险。”

艾克达·麦麦提微微撅起屁股，从身子底下取出弹弓，木然地递给我。

大课间时，我找他谈话。不料我说了一堆，他只是沉默。俗话说：“凡人不开口，神仙难下手。”我不是神仙，面对他的沉默，更不知所措。

我只能打迂回战。

我找到和艾克达·麦麦提小学同班的派祖拉·依力。派祖拉·依力告诉我，从一年级到五年级，艾克达·麦麦提都是班长。他的成绩很好，上课时，教师经常叫他发言，尤其是上公开课时。他的一幅画还在温宿县的一次比赛中获奖。可是后来，他就不爱读书了。

“你知道原因吗？”

派祖拉·依力摇摇头。

这学生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一筹莫展。

一天放学后，我去托乎拉街买东西。突然，我看到熟悉的校服、熟悉的身影。那不是艾克达·麦麦提吗？放学不回家，他在干什么呢？

他仰着头在看树，树上没有鸟，也没有花，但有一串串的彩灯，不断变幻着色彩，像水波流动。

我就站在他边上，陪着他看起灯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怎么不早点回家？”

“我回的是阿姨的大盘鸡面馆，不是家。”离开学校这个环境，他变得放松，可谓有问必答。

我们边走边聊。艾克达·麦麦提开始诉说：“妈妈太忙了，要到晚上10点后才能来面馆接我。”他在面馆嘈杂的环境里写作业，每天如此。

“你爸爸呢？”

“我恨爸爸。他变心了，和别人结婚，还生了孩子。”他的语气坚硬起来，像行道树上的疤。自从爸爸离开他们母子，这个疤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

“可是再怎么样，你也是爸爸的儿子。他不会不管你的。”我柔声安慰。

“他根本就不想管我。”艾克达·麦麦提自顾自地说下去，“爸爸是卖灯具的。那些灯真的好漂亮，我以前还画过呢。灯是光明，是温暖，是幸福。可是，爸爸变心了，灯也变冷了。我的心也变了。”

“你太不容易了。如果我是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我也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打灯。把学校的灯打破，老师会找妈妈。妈妈会让爸爸来学校赔钱。”

原来，这才是他带着弹弓的原因。

“你很想爸爸吗？”为见爸爸，这学生也真是拼了。

“不想。”我却听出他内心的矛盾，“我是想让他难堪，让他记起我的存在。”

“你真的很聪明。不过，这样做最痛苦的人是你。老师舍不得你，妈妈也舍不得。再说，碎片会溅到眼睛里，太危险了。这样，我们打别的东西好不好？”

“打什么？”对我的建议，他显得很有兴趣。

“我也不知道。你说打什么会让你少一点儿痛苦？”

“我想想。”

后来，每到大课间，艾克达·麦麦提就来我办公室，我拿出两个超级大的靠垫让他打。他的拳头够狠，靠垫现出许多软绵绵的坑。

等他打累了，我递给他一杯温水。等他气喘吁吁的劲儿过去，我让他讲一件好玩的或者伤心的事情。不良情绪需要释放，我想让它转化成动力，给他的心灵和身体补充能量。

这样持续了两个多星期。艾克达·麦麦提讲的故事由伤心的慢慢转为好玩的，他的表情也像冰河一样解冻了。

“还恨爸爸吗？”

“还有一点儿。”艾克达·麦麦提说，“不过，我不会再做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