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市育英寄宿学校小学分校 林晓丹

那天的道德与法治课，我们正在学习《学会沟通交流》。阳光透过窗棂，在课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而小S却在课桌上玩一个闪着蓝光的飞船模型，这是他开学第一周带来的第三个新玩具。

我走到他身边轻声提醒：“现在正讲到倾听，倾听和理解也是一种重要的能力。”

他头也不抬：“讲这些有什么用？我爸说，会赚钱才是真本事。”

“小S，请专心听讲。”

“听什么听。”他突然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你们大人最虚伪。你在我眼里，就跟厕所里的蛆一样”。小S耳朵通红，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粉笔灰在阳光里缓缓飘落，教室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我在他身边蹲下，平视着他：“这话让老师很难过。但比起难过，老师更想知道，是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他愣住了。

我转向全班：“同学们，如果有人说你是蛆，你会怎么想？”

有学生说：“我觉得受到了侮辱。”

“感到被侮辱是很正常的心理，可是大家知道吗？在自然界中，蛆的作用大得很，它们是负责分解腐烂物质的清道夫，让环境变得干净。”

小S慢慢坐下，紧握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我想起之前收上来的家庭沟通问卷，小S在“父母经常夸奖我”那一栏，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力气大到快把纸都划破了。

我接着说：“有时候，那些伤人的话语背后可能藏着一句说不出口的‘救救我’。”

下课时，我看到小S悄悄把飞船模型收进书包。

课后，我拨通了小S家的电话。背景音里传来麻将的碰撞声。“林老师，男孩子叛逆期，过两年就好了。”他妈妈的声音带着敷衍。

我平静地说：“您知道小S在问卷里写什么吗？他说你们常骂他‘没用’‘是垃圾’，还在‘父母无条件爱孩子’那栏画了个血红的叉。”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良久，传来压抑的啜泣：“他爸总说男孩子需要摔打……上周还当着妹妹的面撕他的卷子……”

依托《学会沟通交流》这一课，学校设计了一系列家校协同课程，线上有讲解非暴力沟通技巧的高情商亲子沟通课，线下有角色扮演体验孩子感受的父母成长工作坊。

我建议小S妈妈参加，起初她很犹豫：“我工作这么忙，恐怕抽不出时间……”

“给孩子最好的礼物，是成为一个懂他的妈妈。”我说。

第一次线上课，她的摄像头始终关闭，但当讲到“攻击性语言背后的情感需求”时，我特意分析了小S的案例。

课后，她发来一条简短的微信：“老师，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第二次课，她打开了摄像头。在讨论环节，她还分享了自己的尝试：“昨晚小S写作业时又开始摔东西，我按课上教的‘先处理心情，再处理事情’，没有像往常一样朝他吼，而是说‘妈妈看你很烦躁，需要帮忙吗’。”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愣在那里，像不认识我一样看了我好久……然后突然趴在桌上哭。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过话。”

改变在悄悄发生。一周后的道德与法治课上，我们讨论“家的温度”。当谈到“如何让家更温暖”时，小S破天荒地举起手。

“老师，”他的声音很小，但全班都安静地听着，“如果……如果大人不会表达爱，我们能教他们吗？”

我看着他期待又忐忑的眼神，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当然能。”我在黑板上画了一艘简单的飞船，“爱是一种需要学习的能力，就像学开飞船一样，需要反复练习。有时候大人也会迷路，需要孩子帮他们找到回家的方向。”

那天放学后，小S磨蹭着最后一个离开。他快步走到讲台前，塞给我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头也不回地跑了。

纸上画着一艘歪歪扭扭的飞船，下面有一行稚嫩的小字：“妈妈昨天说我拼的星际战舰很厉害，我偷偷高兴了一晚上。其实我在战舰底部藏了一张纸条，‘希望妈妈多笑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小S妈妈定期参加父母课程，从线上到线下，从理论学习到实践分享。她告诉我，现在她每天坚持做三件事：认真听孩子说话10分钟，每天至少真心夸孩子一句，睡前给孩子一个拥抱。

“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我知道我做对了。”她在微信里这样写道。

小S身上那些尖锐的刺慢慢变得柔软。课堂上，他不再故意制造噪声，有时甚至会低头记笔记。

“我想造一艘宇宙飞船。”他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不是玩具。”

我惊讶地发现，他的本子上画满了飞船设计图，旁边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性能参数。

学期末，我在班里举办“我的家庭愿景”画展。小S的作品让师生驻足良久——深蓝色的太空中，星星闪烁，一艘银色飞船的舷窗里，爸爸放下手机倾听，妈妈微笑着抚摸一个男孩的头，小女孩举着“哥哥最棒”的牌子。飞船尾部喷射出彩虹般的光焰，画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我家的‘沟通号’飞船，正在把爱的能量传递给每一个星球。”

●点评：

许多学生的行为问题，其实是内心情感未被看见的呼救。林老师没有因为小S的顶撞而愤怒，而是敏锐地捕捉到他问卷上“用力画叉”的细节，选择蹲下身子平等对话，这正体现了“教育是心与心的共鸣”这一理念。

这则故事有以下三个亮点：一是教师用“蛆是清道夫”的巧妙比喻，将攻击性言语转化为理解其背后痛苦的契机，巧妙化解了对抗；二是家校协同的切实改变，从母亲关闭摄像头到主动分享、尝试“先处理心情”，再到小S画出“沟通号”飞船全家福，这一系列变化证明，当家长学会非暴力沟通，学生的光芒就会重新绽放；三是“飞船”这个象征贯穿始终，从玩具到梦想，最终成为收集爱、传递能量的美好愿景，完整勾勒出一个学生从封闭到打开的内心历程。

教育有时无需太多大道理，一次真诚的倾听、一个平等的视角、一座连接家校的桥梁，就足以唤醒一艘迷航的“飞船”。

（点评者：杭州师范大学 周 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