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晋弘
这学期,我承担了班主任的工作。
在班级事务管理中,我做了一些大胆的尝试,核心是希望将更多的自主权交还给学生。
目前不少学校倾向于采用统一而严格的管理方式,这种方式操作简单、见效快,却也无形中压缩了学生自主选择与独立思考的空间。在这样的环境中,学生从入学开始,作息、学习、生活几乎都被细致地规定好,很少有机会尝试自己做决定。
我们常常称赞那些见到老师主动问好、学习自觉高效、对师长言听计从的学生。这些品质当然值得肯定,但当它们仅仅成为对外部要求的机械回应,而缺乏内在认同的时候,我们或许要问:这些表现是否真正源于学生的内心?
学生并不一定认可学校和家长的做法,但慢慢意识到,为使自己免受恐惧,应该学会在表面上满足大人的期待。
学生往往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改变,所以割裂与双标的种子就此埋下。教书这几年,我偶尔会在校园里看到学生状态割裂的样子:
在班主任眼皮底下老实本分的学生,一旦班主任离开一段时间,各种恶作剧、挑动矛盾甚至发展到打架斗殴;在教师面前彬彬有礼、协助教师维持班级纪律的学生,一到课下就动不动脏话连篇;在课堂上积极回答问题、与教师热情互动的学生,在课堂之外、在网络上PUA看不惯的同学,给他们起外号……
这种割裂性格的形成,实际上是情绪的发泄,很大程度上和学校的严管息息相关。如果学生经历多年的严管进入社会,就会把这种表演的技艺发扬光大,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情。
入职以来,我对学生、对教育的认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一些上级下达的指令,我会尽可能地寻找平衡,即在基本满足学校要求的前提下,尽可能地给学生自由、为学生兜底。
当我只是普通任课教师的时候,我不会对学生的不认真听课大发脾气,并且我还会允许学生拒写我布置的作业。
这学期我做班主任,我深信,只有当学生感受到表达自己的需求是被允许的、是安全的时候,真正而深刻的改变才有可能发生。
严管的大环境我无法改变,但我可以力所能及地使学生免受来自我的恐惧。
与此同时,当学生看到有教师能够真实地表达自己而不是为某些言行披上虚伪理由的外衣时,学生才会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们,接受他们的建议。
因此,我从不觉得“做学生思想工作”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就是我对学生做的思想工作。
大课间有20多分钟,学校要求学生迅速集队下楼跑操。
记得有一次大课间,学校照常组织跑操。当时刚下过雨,天色还很阴沉,我犹豫着要不要让学生按时集合,看了看手机,没有收到学校暂停跑操的通知。于是,我让学生先在教室里看一会儿视频,等待进一步安排。
没过多久,广播响起,催促各班迅速集合。我们班由于没有提前列队,最后一个进场。结果,班级被扣了分,还被要求加跑几圈。有些体力不支的学生掉队时,还受到了批评。
事后,有同事提醒我:“不要对学生太好,要严格要求。一会儿回到班上,你再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吧。”
可我能做什么思想工作呢?在我看来,这群学生被罚是十分无辜的,我实在做不到昧着良心去指责他们跑操队伍有多么不整齐、喊口号有多么不响亮。
待学生都回到座位上,我对他们说:“今天大家跑操被罚,多跑了几圈,主要还是我的原因。如果我不给你们放视频,你们也不会集合得比其他班级慢,所以有怨气的话不要怪学校,怪我就好。我在这里跟大家说声对不起。”
停了一会儿,我又补充一句:“今天的事因我而起,大家跑那么多也不容易,晚上我给大家买冰棍吃。”话音刚落,班上就爆发出欢呼声。
虽然这节课被耽误了十来分钟,但最后还是顺利地上完了。
一根几毛钱的冰棍,加上一句真诚的道歉,我就把这个思想工作给做完了。
为什么现在很多学生听不进话?因为他们一眼就识别了大人的虚伪。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网络让学生越来越感受到封闭的校园生活与现实生活的落差。
当外面的世界鼓励用AI创造出各种优秀的作品时,校园里依旧盛行分数至上的单一评价标准;当大家都在探讨教育的更多可能性时,不少学校仍在强化内卷与竞争;当越来越多的人凭借热爱找到自己毕生的事业并乐此不疲时,学校里仍然在强调努力和吃苦的重要性,强调“成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天赋”的单一叙事。
许多人依然固守着“严抓才是负责任”的教育观,拒绝改变观念,习惯于追求立竿见影的管理效果。然而,今天的学生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他们接触的信息更广,思考方式更多元。其实不是学生变得更难管理了,也不是知识更难传达了——而是时代变了,教育方式也应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