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春
在漫长的班主任生涯中,我经常会做一些傻事,比如接收从兄弟班级或外校转来的“问题学生”。很多人不理解,只能将原因归结于这个人爱出风头。
其实,犯傻的原因我自己最清楚:我在学生时代也曾是某些教师眼中的“问题学生”,没优点,没前途,不受待见,甚至被斥为“锅里的一粒老鼠屎”。
后来,我竟然成了一名教师。我明白了:“问题学生”不是一个“常量”,而是“变量”。于是,我对一个学生的教育可能性,会比别人有更多的想象力。
当年,初掌班主任帅印的我,接手全校最“烂”的班。班上有几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当然,我在学校里的名气也不比他们小。
作为一名狂热的运动达人,我每天在办公室里玩拉力器、举杠铃,大清早和放学后混在田径队里疯狂训练。说句实在话,再狂的学生也要敬我三分。因此,我这个班主任当得还算顺当。
挑战不期而遇。一次,学校组织去南湖秋游,让我在与“问题学生”打交道方面有了方法论上的突破。
那个年代,我们学校位于农村,乡下学生是难得进城游玩的。学生们上了湖心岛,游览了红船和烟雨楼,玩得非常尽兴。
最后一个环节照例是在南湖革命纪念馆前合影。轮到我们班上场了,学生们听从摄影师的指挥,列好队,摆好姿势,突然班长叫起来:“还缺3个人。”
我正要问班长少哪3个,班长已经用手指向湖边的码头。循着班长的手指,我看到小强、小峰、阿健这3个班级“大佬”正坐在栏杆上晃着腿聊着天呢。
我有些生气,因为接手这个班级后,我对这3个家伙比较客气,他们也算敬重我这个新班主任。但今天当着那么多领导和师生的面,他们如此无视统一的活动和安排,这不是一种挑衅么?
我强忍怒火,让班长去请这3尊大神。很快,班长悻悻而归,向我报告:“他们说,自己拍过许多照片,不想拍集体照了。”
摄影师有点烦了,我们确实也可以不等他们,直接把照片拍了。但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是他们在将我的军,如果这步棋救不活,从今往后,我这个班主任的位子就没那么好坐了。
我故作镇定地向湖边走去,心里一团乱麻。这30多米的路,我走得异常艰难。恰如曹植要在七步内成诗,我要在走完这30多米之前想出办法,走出一条摆脱教育困境的路。
我很快想到,班主任工作首先要“热事冷处理”,于是开始提醒自己,情绪便很快平复下来。
然后我想到,教育最需要遵循原则,要把学生揽过来,而不是推向对立面。有原则就有方向,至于具体化解之法,我相信相机行事即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一步一步,我离他们越来越近。我的脚步越来越稳健从容,目光也越来越坚定自信。以至于这份从容与自信那么明显,竟被这3个小家伙觉察,让他们流露出吃惊的神色。
但当我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故意摆弄着手中的海鸥牌相机,以吊儿郎当的腔调掩饰已经一览无遗的慌张。
我和颜悦色地问他们:“为什么不过去拍集体照?”
他们说,不喜欢拍集体照,而且已经拍了好多照片,半天下来用掉两个多胶卷。
我笑道:“半天竟然拍掉那么多胶卷,你们是不是刚学会拍照?”
“才不呢,我们3个人小学里就会摄影了。”小强回答时,带有几分得意。上世纪90年代,农村学生会摄影,而且拥有相机,实属凤毛麟角。
我打趣道:“咱们班竟然有摄影专家,还真是藏龙卧虎啊。我想请教一下你们,以前有没有拍出过这样的照片:照片里的人有头有脸,但就缺眼睛和鼻子?”
“朱老师在开玩笑吧,哪会有这样的照片?”小强疑惑地说。
“没眼睛,没鼻子,那不成怪胎了么。”阿健笑嘻嘻补上一句。
我立刻收起笑容,说道:“你们也许不知道,今天咱们班级的照片就要被拍成一张让人笑话的怪胎照。我觉得,班级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我不知道以前你们的班主任是怎么看你们的。但在我心目中,小强是班级挺括的鼻子,小峰和阿健是班级两只明亮的眼睛。缺了你们3位,咱们班就是一个没眼睛没鼻子的怪物。同学们已经等你们很久了,我想你们也会给朱老师这个面子吧?”
3个学生互相看了一看,一起跳下栏杆,跟着我归队。
咔嚓一声,一张和谐的大家庭合影诞生了。
后来,这3个学生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提及拍照风波,他们解释说,从小就没有一个教师真正接纳过他们,还叫其他学生别跟他们学坏。他们受到孤立,就一直不愿也不屑拍集体照。是的,许多教师在教育实践中只相信“近墨者黑”,却忘了教育的真谛是“近朱者赤”。边缘化任何一个学生都是教育的败笔。
我姓朱,从我主动走向学生开始,就让每个学生都有机会成为“近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