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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8日 星期

老人是一本厚厚的书
——难忘朱子善校长

□周晓天

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和事让我们难以忘怀。

朱子善校长逝世已经整整10个年头。每年9月7日,新的学年开始,教师节即将来临,我就会怀念朱校长。这一天,是他离开我们的日子。

在其他平凡而琐碎的日子里,我也时不时会想起他,眼前浮现出跟他在一起的一幕幕。

一位博学的老人本身就是一本厚厚的书。我很幸运,年轻时遇到多位携我成长的老人,朱校长是其中的一部“百科全书”,是相伴最久、翻阅最多、对我影响最大的“案头书”。他不仅是我的文化导师和专业导师,更是我的人生导师。

一、文化指导者

在我工作之初,朱校长刚从衢州第一中学校长位置上退下来,担任《衢州市志》主编。

他经常告诉我一些志书的知识,诸如数据怎么统计,龙游有多少毛竹,衢州城里有多少口井之类;繁体字容易用错,农历的“历”写成“歷”就错了,应该是“曆”;等等。能学到这些,对于我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真是受益匪浅啊。

我给学生上《兰亭集序》,向他讨教《兰亭集序》的真伪问题,他跟我谈郭沫若与高二适对此的论争。第二天,他还给我带来一册《郭沫若文集》,在相关部分折页后交给我。他治学就是这样认真严谨,而且愿意手把手地教导年轻人。

我任衢州一中办公室主任期间,经手了很多学校文化建设方面的事,朱校长的指导功不可没。

2003年,学校搬迁西区新校之后,购置了几块巨石,一块摆在教学楼南面,上面刻什么字呢?我和朱校长谈起,他说刻“静岩”吧。一者,衢州一中在抗战期间曾经搬迁到石梁镇静岩村(今柯城区),刻“静岩”二字是让人铭记这段历史;二者,“静岩”的字义可以勉励学生静心学习,又如磐石般坚定。学校便请衢籍女书法名家徐润芝书写了“静岩”二字。

校园里有一个红色砂岩山坡,坡顶有一座方亭,亭上的匾额“石梁步云”也是朱校长所取、徐润芝手书。学校创办之初定址于峥嵘山(今府山),旧时山上有“步云楼”。既有历史底蕴,又寓意青年学子平步青云,攀登学术高峰。

另有一块巨石立于校门前,学校邀请作家冯骥才先生题写校训“敦品励学”,刻于石上。

有一天,朱校长来我办公室,他说巨石背面应该刻一篇铭文,简述学校历史。得到他的点拨,我说干就干。

但我没想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竟耗去了我们两人数月的精力。比如“校址由府山播迁石梁诸地”,迁出用“播迁”,那迁回怎么表达?很多遣词用句我都不懂,反复讨教,数易其稿。在定稿之后,我调离一中前,这段文字仍然没有刻到石头上。直到前几年,这段学校简史文字才经略作扩充后,制作在校名墙的背面。

这件事之后,我在学校文化建设方面的态度变得越来越严谨慎重。2009年,学校请国内一批著名学者、作家、书法家为校内一些建筑题写楼名,我提议在楼前树一块铭牌,解释楼名的含义和出处。说明文字我已准备好,但迟迟不敢拿出来,因为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那一年,朱校长已经逝世,我犹如失去了一座靠山,校内再也没有人能为我的文字把关,碰到困惑时再也没有人可以请教。在校长多次催促之下,我把文字发给衢州文史专家陈定謇诸先生,得到他们的高度肯定之后,我才放心去制作这几块铭牌。

二、专业引路人

朱校长当年是华东师范大学研究生,杭州大学历史系教师,一专多能,历经坎坷,被错误地打成右派后来到衢州。当过乡村学校教师,教过政治、历史、语文,也当过衢县(今衢江区)教研室主任。

衢州一中语文教研组、历史教研组、政治教研组都会邀请他参加教研活动,语文组的邀请最频繁。在我们语文教师心目中,他是语文教育专家,不仅学问好、古汉语功底深,而且站位高、理念先进,退休多年后,仍对语文教师具有很强的指导力。

记得有一次菁才中学语文组教师龚林瀚上汪曾祺的《端午的鸭蛋》一课,学校请朱校长听课指导。

龚老师那时刚工作不久,生活阅历尚浅,解读文本能力也不够。朱校长告诉她,文中提到“我们那里的孩子都会写草书的‘一笔虎’”,就要知道啥是“一笔虎”,还要会写“一笔虎”。

朱校长听课细致认真到让我惊讶又汗颜,那次听课让我至今难忘。

龚老师参加区里选拔赛出线之后,又参加了市里的教学比武,朱校长还亲自去现场听课呢。

有一次朱校长参加我们语文组的教研活动,听完大家评课之后,颇为失望地对我说:“语文组评课水平不行,你要带好头啊,到你这个年龄,不会评课不应该啊。”

他来语文组听我讲座,听完之后,丝毫不留情面地对我说:“你这样的讲座不如不讲。”

2007年菁才中学邀请我给全体教师开讲座,朱校长跟我去了现场。我讲完之后大家反响很好,但是朱校长说:“不行,自己的东西少,别人的东西太多。”

还有一次我跟朱校长一起听课,到评课的时候,他竟然能说出一节课几个男生发言、几个女生发言、发言用了多少时间、上课每一个环节花了多少时间。这次听课对我触动很大,从那以后,我听课关注点多了,记录变详细了,这对我评课水平的提高大有裨益。

就是在这样的鞭策下,我的专业水平慢慢提高,对各种场合中的评课不再发怵了。

衢州一中学校宣传中有一张使用频率很高的照片,是朱子善校长以八十高龄走进课堂与学生谈读书。

那是2008年9月,我邀请他给我们班学生讲课,他欣然应允。“今天我想围绕‘读书’这个中心,谈两个问题……”浓重的萧山口音在我听来是那么好听,那么亲切。朱校长那时已经身患糖尿病,体重骤轻,精神大不如前,但说话依然中气十足,缓缓说出每一句话,字字珠玑。他谈读书、谈人生不是空洞说教,而是用身边的浅近道理启发人心。

第二年,朱校长就离开了我们,这便成为他的最后一课。

三、人生规划师

上世纪90年代初,教师地位不高,我无意于终身从教,打算改行,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朱校长几次找我说:“小周,你不要辞职,你在一中很有前途。”

朱校长是我最信赖的长辈,他的话我能听得进去。

又过了很多年,学校要提拔我做中层干部,这时候有人写匿名信诬告我。我内心很愤怒。

朱校长来到我办公室,掏出一张小纸片,上书“莫辩”二字,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告诉我“清者自清”。

“莫辩”像一剂清醒剂,让我有顿悟之感。从此我懂得,努力做好自己,不必在意别人。

朱校长为人清雅,待人谦和,跟年轻人在一起没有代沟,年轻教师喜欢邀请他参加聚会。

那时,我还是单身汉,住在操场边一间原体育组的房子,条件十分简陋。大风一起,操场上漫天尘土都往我房间里灌,桌椅永远擦不干净。

我那样的条件,又不会烧菜,竟敢请他到我宿舍吃饭。记得我用一张学生课桌,放一个小功率电炒锅,将一个糖醋排骨烧了半天,出尽洋相,实在惭愧。幸亏语文前辈钱久彰带来一碗红烧肉,朱校长带来一瓶口子酒,大家才能尽欢。这次请客,让我深深体会到朱校长等前辈对待年轻人平等和关爱的态度。

朱校长一生嗜书,即使到生命的最后时光,读书写作也基本是他生活的全部。他跟我聊天,提到最多的是陶行知、胡适、傅斯年、张伯苓这些名字。

他是衢州市陶行知研究会会长,陶行知“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教育情怀,我是通过朱校长感受并传承着的。

朱校长系统地读过教育大家们的全集,他曾经告诉我,胡适日记中有38处写到毛子水。毛子水是江山清漾人、衢州一中校友,与胡适是好友。我当时就讶然,如果不是潜心研究,能做到吗?

2008年,我出差去杭州,朱校长让我帮他买一本毛彦文的《往事》。我买了两本,一本送他,一本自留,于是我走进了这位衢州籍奇女子的不凡人生。

我对中国近代教育史情有独钟,不能不说深受朱校长影响。

更重要的是,朱校长改变了我的人生追求。我现在闭上眼睛就似乎能听到他在说“北南开、南春晖”的故事,说杜威和苏霍姆林斯基的教育思想,并享受教育文化带来的愉悦。

他曾经告诫我,看一个年轻人有没有前途,听他说话便可知道。年轻人聚在一起,说话言不及义,尽说些肤浅应酬的话,开些带荤玩笑,人就会变得庸俗。

直到今天,我深以为然,并深感庆幸——年轻时候有朱校长的指引,提升了自己的人生境界。

(作者为浙江省语文特级教师,衢州高级中学党委书记、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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